街道兩邊燈火輝煌,可是除了燈光,其餘什麼也沒有。偶爾路過的一兩個人,偶爾開過的一兩輛車,都只是帶著風聲驀地離開。離開,離開,然後又安靜下來。
她靜靜地站在十字路口,右手拖著沉重的帆布背包,一直垂到地上。終於猶豫著向前邁了一步,卻又急急地退後。究竟哪條路才能通往沒有殘酷的地方?她揣著一包理想亦或是夢想站定下來,迷失找不到方向。她終於抬起頭,望著深藍色的黯淡天空,突然就濕了眼眶。
又是一座沒有星星的城市。
她又想回家了,發瘋一樣地想。可是她忘記了像安徒生童話故事裡講的那樣,用閃亮的小石子來記路;她常常想一回頭就看見那熟悉的楊柳隨風擺動,看見清澈的小河緩緩流動,就像無數次夢中那樣撲進親人的懷裡。可是她看見的是一片又一片烏雲繚繞的山。沒有石子……沒有回家的路……望不到故鄉。
她把背包放到路邊,然後靠著街燈坐下來,燈光閃耀,卻始終無法穿透她心中黑色的大門。出門的時候她是帶著恨意的,家鄉的一切在她的眼裡都是罪惡,萬劫不復。可是事到如今,她卻覺得家鄉的美好勝過一切的風景,一切的繁華。她伸出手,仔細地看著自己纖細的手指,細到每一根指頭尖;爸爸曾經說過,這將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雙手,它會彈出悠長的琴音,會寫出絕美的文字。想著當初的預言,看著如今依然白白嫩嫩的手,她卻笑不出來了。從這雙手裡,看到了怎樣的滄桑?它用雪白的皮膚當作擋箭牌,悄悄蔓延在各個血管之間,縱橫阡陌,默默爬上手臂,終將遍佈全身。
想著,她的唇角邊溢出一絲譏諷地笑意,瞬間,涼意透滿全身。她立刻收回了剛才的表情,打了個寒顫:什麼時候,這樣令人心寒的笑意會出現在她臉上的?她縮了縮身子抱緊腳,低低地哽咽:糟了,我究竟把天真遺忘在了哪個城市呢?這些年來,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使勁地拽著她柔弱的肩膀,向前拖著走。疼痛之餘,她開始用悲哀的眼光看這個世界,絕望,掙扎,終於看到了真實。人們,那些堆起笑臉的人們,眼神空洞,匆匆路過她身邊,人流把她排擠在外。只是因為她有一身破舊的衣服,只是因為她穿著一雙髒亂的布鞋,還有一頭已經梳理不清的黑髮。於是她被擠出了原先的軌道,朝著一個陌生的方向移動。她想回頭,卻只能用驚恐的眼光看著那條美滿的軌道漸行漸遠;她想大叫,卻發現自己已經叫不出聲,淚順著口型流進嘴裡,鹹鹹的,酸酸的。她已經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坐在這裡,靜靜地,靜靜地,看著這恐怖的一切。
她從背包裡掏出一個破舊的本子,然後拿出一支嶄新的筆——或許這是她唯一的財產。然後她緩慢地翻著,彷彿害怕驚醒每一個沉睡在這本子裡的精靈,然後翻到新的一頁停了下來。咬了咬筆頭,又望了望天,寫下了那句開場白:
又是一座沒有星星的城市。迷路的孩子依然沒有找到回家的道路,依然沒有發現閃亮的小石頭。
然後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揉揉眼睛,輕輕地把頭放在本子上,然後閉上眼。不久,臉上漾出了溫和的笑臉,又天真又美好。她的天真沒丟,只是不小心被她自己給鎖起來罷了。只要在夢裡,她才能看見故鄉的山水,擺脫那只惡魔一般的手。
只有在夢裡,才有一米陽光照亮她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