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荊河,本來就水霧濛濛的,夜幕一拉上,河畔的一切就更加隱約難辨了:五層大廈黑黝黝的,像是一黛遠山,蒼翠的塔松,恰是這山腳下的座座涼亭;而路邊的一溜法國梧桐或參天白楊倒成為拔地而起的新型建築了……
一彎新月,衝出雲圍,揭去面紗,穩穩地鉤上了龍泉古塔。淡淡的光華照著荊泉飯樓的頁頁玻璃,與寶塔相映,熠熠生輝。乳白色的水霧由濃到淡,漸漸消失了。荊河,這才露出她本來的面目:平展如鏡,波瀾不驚。我屈下身,用雙手撩了兩把,也很難引出許多波紋。
多靜的一河水呀……
忽然,一團白雲從遠處飄來了。走近些,才看清「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噢,是一支晚歸的鵝隊。猛聽得牧姑的一聲口哨,鵝群齊張素帆,嘎嘎前飛。這幅群鵝趣圖,逗得姑娘樂不可支,絳唇微啟,競勝過銀鈴叮噹……
此情此景,樂壞了月亮。它變作片片碎銀,顛兒顛兒地在水面雀躍。而荊河,這養育群鵝,也養育著牧姑的保姆,並沒有為之陶醉,依舊表現出一派寧靜。
這時,荊橋上傳來了喀喀的皮鞋聲,我湊過去,才認準是「夜大」回歸的青年,他們沐著月光,拾級而下,來到河邊,掬幾捧清水,擦把臉,冰冰額頭,雖是滿身的勞累和困乏,卻依然談興正濃。聽,「報上說,舉世都在矚目著中國的改革。其實,咱縣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空喊『貫徹』,呀『宣傳』呀。」「『潤物細無聲』啊」「唉,咱那《荊河啤酒廠改革方案》可得快點付諸實施呀!」
小伙子們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並沒有故意打攪荊河的夢境,但這低低的話語,伴著陣陣駘蕩春風,倒使得荊河微皺細眉。看呀,一個個的小水泡,翻上來,盪開去,徘徊不定。這圈圈漣漪,正是荊河深邃的思路,同時,它又給人啟迪,催人深思。啊,荊河,這就是你歷經無數個狂歡之夜以後的靜思嗎?
是的,平靜,思考,成了荊河新近的脾性。當然,這種靜,不是靜止而是麥苗拔節時的沉靜;這種靜,不是寂寞,它有著雨後春筍的破土之聲。這種靜態,不但毫無壓抑感,而且給了人許多神韻,正像剛剛欣賞了一曲輕音樂,使你意氣風發,激情滿懷。平時,經常聽人稱讚小米粥的郁香,經常聽人褒獎蘋果汁的飴甘。但谷穗孕育顆粒時的嫻靜,蘋果醞釀蜜汁時的端莊,不都體現難能可貴的靜之美嗎?
一般認為:山之美,在於它高大險峻;水之秀,在於它波瀾壯闊。而荊河呢?這條縣城東南、毗連城鄉的小河,祖國的版圖上找不到它的蹤影,而河水卻實在是流入微山湖,再匯人淮河最後注入東海的。它這「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的靜姿,又表露出了什麼?
我使勁地想,也得不出結果,問身邊的靜河,她無暇回答,河面依舊是靜,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