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你，你將你的名字寫在黑板上，最後一次見你，冰冷的墓碑將你的名字刻在我的心裡。
你看冬天，又下雪了
冬天的校園裡，是一片白色的浪漫，羽翼般的雪花一夜之間讓校園的每個角落都變得晶瑩透亮，空曠的草地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全都戴著圍巾手套，誇張得像一個個胖嘟嘟的圓球，地上散散地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我坐在三樓的教室窗口，在上課鈴已經打過之後，等到好幾分鐘過去之後，才看見你穿著長長的風衣，圍著一條在寒風中飄揚的黑色圍巾，騎著那輛叮叮噹噹的破自行車匆匆趕來，你將它停放在那堵廢棄的牆角，神色緊張的抱著教科書跑上三樓。
班上早已鬧成一團，大家都拿著紙條粉筆滿教室的砸來砸去，只見你推門而入，白色的粉筆頭恰巧不偏不歪的砸到你早已滲出細密汗珠的額頭上，喧鬧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全班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集聚在你身上。
你走上講台，假裝嚴肅的望望全班同學，然後尷尬的擦擦額頭開始講課，喧鬧的聲音又漸漸在人群中響起。
你很年輕，可是卻總感覺你就像上個世紀滿腹經綸，思想呆滯的文人，整天都不緊不慢的講著乏味的數學，你棕褐色的瞳仁就像櫥窗裡彩色的蝴蝶標本，紛飛著七彩耀眼的光影。我一直覺得，你的眼睛就和天使的眼睛一樣，清澈而明亮。那個冬天，你每天都騎著那輛破舊的黑色單車穿過凜冽的寒風進入校園，鐵質的外殼已微微生起淡紅各色的銹跡，每踏一步都會噹啷地響起一聲，拖著你單薄的身影劃下一行車胎淺淺的印跡，突然下起的大雪在你的身後紛飛成無數潔白的翅影。
我不緊不慢的穿過長長的走廊，走進你的辦公室，拖著下巴看你認真地為我講習題。偶爾偷偷喝幾口你泡好的咖啡，再把從外面搜集的雪放進杯子裡。被你發現時，你調皮的指指我衝我笑笑，右臉頰上露出深深的酒窩，明亮的窗外正下著紛紛揚揚的雪你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善良而純真，可是你卻對你的妻子說，你不愛她了。我不懂，你竟然和你的妻子離婚了！
你沒有任何悲傷，只是更努力的做好工作，他依舊認真地想要提高我這個讓曾經的數學老師避而遠之的人的數學成績。
冬季的風感覺格外寒冷，趴在窗前的桌子上，有時雪花會飄進來，融化在課桌上。校園裡的香樟一點點的變白。每當讀書聲響起時，才會看見你騎著單車趕來，灌滿了風的黑色風衣上是零碎的雪花。漫天的大雪裡你一晃而過，不覺間竟染白了你的髮絲。
每天都會這樣的默默注視著你，直至變成了習慣，視線裡再也不會沒有你。
我在那天等著你的出現，可是，卻始終未見你的身影。
班主任說，你請病假了。我以為你一兩天就會回來，可是為什麼你在那年冬天消失了呢？
一個月以後，期末考試結束。我好希望可以高興的告訴你，我數學考試考了第一名。沒想到卻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
你討厭我了嗎？討厭我沒大沒小的叫你名字，討厭我上課老是給你找麻煩，討厭我害你好幾次被校長罵，討厭我老是讓你丟臉，你真的討厭我了嗎？你一直在給我機會，可為什麼這次卻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呢？至少，至少可以讓我叫你一聲老師，至少可以讓我對你說一聲謝謝，至少讓我可以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啊。
你知道嗎？我為你折了許許多多的千紙鶴，每一隻都寫著“早日康復”。我真的好想你老是遲到時尷尬的微笑，好想你總是被班上的同學“欺負”，好想你再次為我補習數學，好想再次喝我加了雪的咖啡。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又回來給我們上課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我看見窗前的千紙鶴全被風打落在外面的雪地裡，字跡被融化的雪水模糊了，然後我接到同學打來的電話，通知去學校。
我開始明白你為什麼和你的妻子離婚，我開始明白你為什麼沒有悲傷，我開始明白你為什麼會更努力。
那天，沒有下雪。清晨的天空是淡淡的灰藍，全校師生一同參加你的葬禮，肅穆的音樂像是黑色的鳥尾。我站在無數落淚的人群裡，呆呆的望著寂靜的天空。
那天，你一定很難過吧，因為我看見天空下起了小雨。
那天，當你俯視下面時，一定會看見隊伍前泣不成聲的妻子吧。
那天，你的鼻子長長了吧，因為你說謊騙她了。
那天，我知道你偷偷地躲在雲朵裡哭了，但是，我親愛的老師，請不要哭，因為我們都會為她為你祝福。
黑色的墓碑上是你的名字和灰白的照片，你微笑的看著我們，我將那支金菊放到了你的墓前。老師，謝謝，對不起。
我靜靜的走向那堵牆，佇立著，似乎又看見你那叮叮噹噹的單車，溫暖的陽光朝這裡照耀過來。
我想，你的單車上一定有雙世界上最美的翅膀，你一直想要折斷它送給你愛的學生們，可是他卻帶著你飛向遙遠的天堂，但，請相信，有一天我們一定會長出美麗的翅膀。
所以，你要快樂。
所以，你一定要快樂。
高三:july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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