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最令我難忘的,便是那飄香的棗花兒了呀。我把我最聖潔美好的記憶,都留給了那些不起眼的「棗花豆」兒。
家鄉的土地上,最多的便是棗樹,院子裡,田埂上,滿是的,枝桿虯勁,樹皮破裂。春天一到,株株棗樹斗折蛇行的丫杈上,散亂地粘連上了粒粒嫩綠的葉芽兒,綠莊稼也在地上鋪了綿綿的毯,空中有幾隻小蟲悠悠飄飛,遠遠地還可見一些淺淡的人點,一切都顯露著生機無限。棗樹叢中有人枝杈架的白屋頂,那裡有著一個個近乎相同的小院。看著這些,你會覺得極富有詩意的。
然而更富有詩意的,還是棗花兒香氣瀰漫的時節呀。時值深春,無際的棗樹已如無數的傘蓋遮住了大地,這空中便花香清醇,比過香茗。緩行於樹間,便若漫步在香煙繚繞的仙境,接連地吸著鼻子,不停地咂著嘴巴,卻來不及讚歎——你已心迷神癡了。
這花香自然招來了無數的蜜蜂,一樹一樹唱著歌兒,甚是讓人愛憐。
童年的我常常追逐嬉戲那些蜜蜂,累了,便仰倒在花香裡,做如棗花蜜般甜香的夢。於是,花香洋溢時,我不再感到孤獨寂寞。
然而,我更日益愛上了棗花,還是我逐漸長大的時候。
由於自私心所驅,一次,我憑小小的玻璃瓶擁有了十幾隻蜜蜂。我知道蜂兒是「吃」棗花的,便爬樹去尋那棗花。
心下忽地一震,我不覺若有所思。但聞花香,卻不易注意到那花兒,害羞似的,她們總在葉片後面隱匿了自己的行跡。
瓶中的蜂兒自然也沒有了再「吃」的心思,然而,我卻因此懂得了那花。
花兒小巧,成串地陳在樹上,花兒淡黃,像是枯萎欲干,特似些不豐滿的黃豆,中心用小刀劈開,綻些俗劣的三角形瓣兒。這哪裡是什麼「花」?我詫異,我惱怒,不覺嗟歎起世人的糊塗來。
花形可憐寒酸,不為人們所讚賞,花香沁人心脾,令人流連忘返。我又想起了棗子——棗花的果實。那又大又脆又甜的紅棗有誰個不喜歡?況且,曬乾了仍不失美味的棗子能存放幾年呢。在舊中國漫漫歷史的黑暗中,農民們辛苦收穫的棗子,養肥了多少達官貴人的「金玉之體」,而那些落地的乾癟的小棗子又拯救了多少窮苦百姓的生命啊。
「八月十五棗落桿」,沒有了剝削,沒有了窮苦的今天,一個個紅棗在這中秋佳節裡給人間無盡的吉祥和歡樂,一筐筐紅棗作為相互祝福的禮品,溝通了一顆顆淳樸善良的心,代表了人世間最崇高的美!
於是,我記起了棗花香團裡的一個個鄉里鄰人。
他們懈懈的,似乎有些迂,他們黑黑的,似乎不那麼美,可正是他們創造了無比的財富,美化了人類世界。腦中縈迴著潤人心田,感人淚下的事兒,我終於懂得了顆顆棗兒般紅的心。
西村富德嬸收養了兩個殉國民兵的孩子,整日操勞著,自己的獨生女兒卻因耽擱了看病,在棗花盛開時,永遠離開了她;
南村「孬」大爺空了腰包借給緒旺叔兩千元錢,幫他走上了致富道路;
東村國慶哥辦起了小加工廠,讓全村幾十個老弱病殘掙上了大錢;
北村慶會三兄弟在村裡投資建了學校,請來了大學老師……
當他們回答村支書的問題時,紅著臉掏心地說:「俺們只覺得自己應該有良心,俺們想為政府減輕點負擔。」多麼實在,普通而又偉大。
我思索著,漸漸地從「棗花豆」的「枯黃」中看出了無限的美,覺出了這些不起眼的「棗花豆」的不凡,繼而可憐起那為文人墨客歌詠的名花貴葩來。
哦,這便是棗花。樸實無華,於人無求,而奉行人間的卻是那麼多。我因此放飛了滿瓶的蜜蜂,從此,「棗花豆」便若無數的路燈光在我心裡,使我覺得敞亮多了。
在外讀書,常常記憶起家鄉的棗花,也便常常記憶起棗花香團的鄉鄰。
那花和那人在我心裡是永遠連在一處的。我總覺得小院恬靜安謐,不為人們所注意,像棗花,小院裡的棗花兒也若棗花般飄溢著縷縷細細的清香,這無數細細清香,匯了那濃的棗花香液,於是,家鄉的土地上便充滿著粗粗的濃香了。這香散著向遠方飄去,卻是越飄越濃……
難忘,永難忘,家鄉土地上飄香的棗花,及棗花香海中的大片大片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