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爺爺種的菊花綻開了紫色花,盛開得轟轟烈烈。
她問:「爺爺,為什麼要種那麼多菊花?」爺爺笑了笑,不答。只有風兒在吹,紫色的菊花在悠悠地擺動。爺爺沒有告訴她,菊花像蒲公英一樣被風吹到哪兒就在哪兒停留和扎根。菊花是為了紀念她那逝去的母親,她生前最喜歡代表神秘浪漫的紫色菊花。她和母親一樣,喜歡滿坡盛開的紫色花,喜歡和風一路向前奔跑……風吹著她的衣服以及不小心落在衣服上的花瓣,吹著爺爺的銀髮,吹落了爺爺眼眶的一行淚。
在這片山坡上,她和爺爺種下了她的菊花。很快,她的菊花發芽了,長葉了,開花了,是一樣的紫色。她總是悄悄地把蒼耳子放在爺爺的銀髮上,這樣一來別人也就不會說爺爺滿頭白髮;她總是特意把蒼耳子當成飾品裝飾在裙子上,這樣別人就不會說爺爺買的裙子很醜。
她問:「爺爺,為什麼別人說爸爸離開了?他去哪啦,怎麼都沒回家啊?」爺爺頓了頓,說:「每個爸爸都是上帝派來的天使,發現那裡有人冷了,有人餓了,有人需要幫忙了,就會留下來當差。如果一切都很好的話,不當差的天使就會放心地飛走了,繼續去找需要幫助的人。家裡有爺爺照顧櫻子,不是嗎?所以,爸爸不在我們家當差了。」她望著爺爺,點點頭。她懂了——爸爸沒回家時因為不當差的天使走了。她暗下決心,她長大了要永遠當爺爺的天使。
但她並不知道所謂的永遠,有多久。
寒冬來臨了,紫色花早已衰敗,地上落滿了紫色的花瓣,隨著風吹啊吹,吹滿了著山坡,吹滿了這土地。在這土地上,生活著憨厚勤勞的中年男女,和藹友善的老人和一群調皮的小孩子。雖貧苦但日子過得和諧、滿足。因為有了感情,有了寄托,所以他們一直不願意離開陪伴了他們一生的家園。
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花瓣被風吹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而村子的人們也開始了漂泊,流浪。家園要被擴建,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他們也沒地方可去了。即使如此,他們沒有反抗,也沒有力氣反抗,只能被迫搬遷。這些天,整個村子變得死寂般安靜。那晚,爺爺回來得特別晚。她等著等著,就趴在床上就睡著了。她夢見了逝去的母親的背影,夢見了搖籃的白色。
飄帶飄啊飄,夢見了搖著搖籃的媽媽的模糊的臉龐,媽媽還唱著搖籃曲呢……爺爺帶著蹣跚的步履輕輕地推開門,這個寧靜的夜只聽見推門的「吱吱」聲,以及他沉重的呼吸。他就這樣坐著,坐著,天要佛曉了。
村裡從來沒出現過這麼高檔的小車,從車裡出來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許多人都過來圍觀,但誰都不敢大聲說話;可以聽到男人皮鞋「噠噠」的響著。男人走到她的面前,說:「長這麼大了!」爺爺蹲下來,撫摸著她的頭,說:「櫻子,快叫爸爸。」「爸爸?」她疑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其實,她對爸爸的記憶一直是模模糊糊的,面前的這個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爸爸嗎?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爸爸不是天使嗎?天使是不會穿著這身華麗的衣服的。爺爺說過,爸爸要去幫助別人,不在家裡當差了。但她拗不過爺爺,唯一的一個很疼愛她的爺爺。
第二天,她坐這爸爸的車子走了。她離開了她的朋友,離開了站在門口的爺爺,離開了在這片成長的土地。
她帶著她的菊花走遠了。
這天,爺爺拄著枴杖站在山坡上,看著滿野枯萎的紫色菊花,默默地流淚了。風吹著他的衣服,吹著他蒼老的容顏,吹著他越發越白的頭髮。風,冷颼颼的,連乾枯的菊花也忍不住哭泣。
然而,她並不知道這些。但她記得她對爺爺的承諾:她一定會好好的生活,以後她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的。她手裡緊緊攥著她的紫色菊花,以及臨走時抓走的一捧黃土。
她來到一個繁華但陌生的城市,面對著陌生的街口,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房間裡漂亮的洋娃娃和高檔的桌子。對她來說,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和這個未知的世界是那麼格格不入。這兒沒有院子,沒有可以奔跑的山坡,沒有她喜歡的植物,只有看得見半畝天空的陽台。走出房間,甚至走到街口,看到的是高樓大廈,聽到的是汽車開過的聲音,這就像一面圍牆,她想逃離了。幸好,她帶來了她的紫菊花。
第一年,她在學校被人欺負,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第二年,她結交了很多朋友,又有了自己的夥伴,不是很孤單,很寂寞;
第三年,她和爸爸有了矛盾,她堅持了她的正確選擇,沒有頂嘴,也沒有衝動地摔門而去;
第四年……
……
一天又一天,她努力適應城市的生活和人群。但她不像孩子那般嬌生慣養,她還和以前一樣,善良,熱心和乖巧。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她慢慢地成長著。她還銘記著她對爺爺的承諾,她生活得很好,她習慣了當下,活的當下。
那年,她跑了好幾個花店買了一個並不華麗的花盆在自家的陽台上種下了她的紫菊花。秋天,她的紫菊花開了。她想起了爺爺,這些年,她和爺爺失去了聯繫,沒有一次電話,只有寄出去而捎不回來的書信。她拿出了袋子裡還保留的一捧黃土,她記得在那片土地生活的人們但不知道他們的生活過得怎麼樣。當年被迫搬遷的人們在她離開後的幾天也陸續搬走了,只有一個衣衫襤褸,白髮蒼蒼的矜持的老人,拄著枴杖坐在山坡上。冷風掛著他僵凍的雙手和單薄的衣服,他依然守著他的紫色菊花。而這個老人就是爺爺,他怕他的櫻子回來了找不著他……
終於,她回來了,帶著她的紫菊花回來了。當時這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後的這片家園建起了高樓,但不像她居住的城市這般擁擠和嘈雜,雖然抬頭望見的天空不及當年的遼闊,還依然有些農村的味道。
幸好,這片山坡還在,果真還能嗅到瀰漫著自然的味道。
風吹啊吹,吹散了滿坡的紫色花,吹落了她眼眶的熱淚。
她看到了——
爺爺的墳前長滿了菊花,菊花綻開了紫色花,盛開得轟轟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