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丸月印在水上,像一滴淚在信箋留下的濕暈痕跡,魚塘被披上一層如蟬翼般的紗。一高一矮的影子橫斜在水面,在氤氳的空氣中浮動,竟壓得我險些透不過氣來。
阿妹悄悄抓住我的小拇指,臉上的淚痕被這月照得發白,小嘴巴還在不斷抽搐,她哽咽著,欲言又止。我舉手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聲道:「你今天偷偷跑去醫院了嗎?」她還未吐一字,水卻盈滿了眼。我拿出隨身攜帶的木梳,小心翼翼地將她纏在發圈上的亂絲理出。「我,我......」阿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逼得她把快出來的話語生硬硬吞了下肚。
不知哪條魚兒深夜未眠,引得池水一陣漣漪,一圈圈水紋綻開,月色下澈,殷殷閃光,阿妹停住了抽搐。「他會好的。聽蘭阿姨說,你阿爸只是流了點血,沒什麼大礙的。」我蹲下身,掙開她的手,輕輕摟住了她。「可是,他......」阿妹水汪汪的眼睛是玻璃球的顏色,她抬頭看到了她阿爸寫的對聯,發亮的墨跡在日夜的風吹雨打中卻毫無磨損。阿妹又低下了頭,朦朦朧朧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老狗被什麼東西惹了起來,幾聲犬吠穿梭在稀疏的竹木間,空曠的廢墟田野上還有些蛙在聒噪。月被一塊棉花遮住了,池塘暗了下來,阿妹面如死灰。
「你跟姐姐說說好嗎?」
「我阿爸騙了我。他告訴我只是去縣城送貨,誰知一去就是十幾天!」
「他只是不想讓你擔心,哎呀,阿妹你怎麼又......」
阿妹是個不愛哭的孩子,但她卻再次流淚了。晚風喧囂,她無聲落淚。「哪裡是流血了,分明是不想......」我盯著她的側臉,鬢角處有一道小傷口,估摸著是今日在哪條水泥路上摔的吧。「阿姐,我好睏了。」她突然迷濛地看向我,好像她剛剛已經把一切都傾瀉給了我。「進屋吧。」我掩了門,阿妹拖曳拖鞋的聲音迴盪在堂廳,紅磚發出嘶啞的叫聲。
我透過木格窗欞,風止了,竹林定格在這一刻,夜色沉沉,月光照在院中花蔻上,不知是月美還是花美了。我思索著,阿妹她應該還是不知情的。她阿爸的癌症哪裡是一個未經世事的七歲小孩能瞭解的啊!果然,她已經倒頭大睡,光溜進來了,阿妹的表情還是痛苦的。一滴水「啪嗒」,滴在了她的臉上。
我走的那天陽光燦爛,阿妹倚在車旁,還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在無聲訴說。「姐姐會回來的,你可別把車窗掰壞咯。」我摸了摸她的頭,她的髮絲還是纏在發圈上。阿妹點點頭,看著車子啟動,她好像在說什麼。「阿姐,謝謝你!」車後鏡中,我彷彿聽到這一句話。日光穿過枝椏,在車窗留下了斑駁的痕跡,我的笑容也映在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