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是一片流沙,沙裡頭被掩埋住的骸骨是被我遺忘的人。骸骨鬆脆,流沙晶瑩。骨頭裡填滿晶瑩的黃沙,帝王般的雍容不過如此,黃沙死死的纏繞住骸骨,癡怨,纏綿。最後都成了沙子,然後等著時間去搬運,去掩住下一具骸骨。
滿天的黃沙,開始了歷史上最蒼涼、淒婉的吟唱。最深處有駝鈴聲響傳來。是誰?沙障於是剪了他的影子,一瘦駝,一斗笠。隨後影子在沙障中越變越小,黃沙沒有停止戲虐的嘲笑,可鈴聲卻依然穩健,一下一下。鈴聲裡,我好像看到你我在綠洲中小踱,身後是你的駱駝,鈴聲穩健,一下一下蕩漾開來,四周是甘泉的沁涼清芬,我們當時的笑容溫暖異常。後來你的影子在沙子裡退了顏色,不知道是不是你已成了我沙裡頭的骸骨。
隨後一碗半昏半黑的墨潑來,那片流沙成了黑厚堅實的土地,上面烏雲翻滾,然後大雨滂沱,雨水連接著天地,四周那裡有什麼駱駝。隨后土裡的骸骨開始萌芽,世界一片翠綠,然後層林浸染,四季在這裡不停變幻,一眨眼一個世界。我的記憶,成了一幅潑墨畫。
淡淡的你的刀刻般的輪廓在畫面裡出現,不管你是大英雄,還是大惡人,只要你腰間有不遲疑的寶劍,我都會跟定你,義無反顧。又一碗墨潑來,這分明是五百年前的春天,畫面被時光打磨的一塵不染,純淨,恬適。你我在桃花樹下,每一瓣桃花的瞳仁裡都有一個青色的唐朝。你我在那裡笑阿,笑阿,青春的畫面永遠讓人那麼憧憬。
一枚糖紙包起了畫裡的世界,我的記憶是一直乳白色的盒子,裡面裝滿了糖果。
我摸出一枚糖果,打開它綠色的糖紙。這是一個黑色的冬夜,右邊的他熟睡中偶爾會有夢囈,裸露的背,結實,光潔。背上隆起一節一節的脊樑骨,支撐著我的傻傻,支撐著我們短如曇花般的幸福。
然後糖果融化在我嘴裡,我砸著嘴巴,又剝掉了一枚糖果金色的外衣,是巧克力。然後我看到了泉,看到了泉脖子上掛著的粗重的純銀項鏈,在不開燈的房間裡和他的眼睛一道放著閃亮的光…然後只記得我們在黑夜裡反覆醒來,用盡全身力氣相擁,我用手輕撫著泉瘦瘦的臉,說,天,不會亮……
然後那枚巧克力在嘴巴裡只剩下香濃的餘味,我抓起一枚透明的糖果,它有透明的外衣。這是一個純白色的早晨,一位老者在床邊凝神看著睡夢中的我。夢中的世界空曠,開滿了蘆葦,不見人影,沒有聲音。我驚惶的奔走,大聲的呼喊,在空曠的世界中奔跑…老者擦去我額頭上的汗,說,孩子,你還要長大……
我把乳白色的盒子深深埋進沙子,用墨水慢慢的澆灌,然後彩色音波迴旋,繽紛一圈圈撞進,長出了一株豌豆。豌豆一尺又一尺的長大,微笑的雲雀飛來吟唱,我癱坐在翠綠的豆葉上看生靈遊歷。我和記憶,又有怎樣的奇遇哪?